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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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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紅藥低聲道:“我哥哥身為教主該當表率,親妹子犯了事也須得遵循教中之法,我依著教裏的規矩,身入蛇窟,受萬蛇咬嚙之災。”她指了指自己猙獰醜陋的臉,笑得有些苦澀,道:“我臉上變成這個樣子,那是給蛇咬的。我養好傷後,便出外求乞,依教規,犯了重罪之人,三十年之內必須乞討活命,不許偷盜一文一飯,也不許收受武林同道的周濟。”

王憐花看了她的臉一眼,淡淡道:“萬蛇咬嚙?難怪我看你身上也有這樣的傷。輕信別人,落得這樣的下場也活該。”

何紅藥側頭看著他,輕輕道:“你這人真是討厭,但也說的沒錯。可我心甘情願的。為了他,我給成千成萬條蛇咬成這個樣子,被罰討飯三十年,都是心甘情願的。那日我帶他去毒龍洞,早就想到了這結果,也不能說是他害我。他對我不起的,卻是他對我負心薄幸,”何紅藥垂眸,低聲道:“那時,我還真一往情深,一路乞討,到江南去找他,到了浙江境內,就聽到他在衢州殺人報仇的事。等到在金華見到他時,他已給人抓住了。”

何紅藥道:“有一次我找到機會,跟他說了幾句話。他說身上的筋脈都給敵人挑斷了,已成廢人,對頭武功高強,憑我一人決計抵敵不了,眼下只有一線生機,他正騙他們上華山去。他說天下只有一人能夠救他,那便是華山派掌門人神劍仙猿穆人清。”

“我心中打定主意要救他,等那一夥人上了華山,我也不去找穆大俠,暗中給看守他的人下毒,終於弄死了兩個道士。那幾個姓溫的全沒想到暗裏有人算計,一疏神,我就將他救了出來,連金蛇劍、金蛇錐都一起盜到了手。然後我將他藏在一個山洞裏。溫家幾兄弟遍找不見,互相疑心,自夥兒吵了一陣,又大舉搜山。”

王憐花聽得不耐,打斷道:“他都這個鬼樣了,還能怎麽負你?”

何紅藥偏了頭過去不看他,只繼續道:“在我想盡辦法見他的那一次,走之前,我抱住他,想親親他的臉,哪知一挨近身,忽然聞到他胸口微有女人香氣,伸手到他衣內一摸,掏出來一只繡得很精致的香荷包,裏面有一束女人的頭發,一枚小小的金釵,我氣得全身顫抖,問他是誰給的。他不肯說。我說要是不說,我就不去求穆大俠。他閉嘴不理,神氣很是高傲。”

何紅藥埋下頭,抱著肩膀,身體微微顫抖:“等我救了他出來,任我怎麽打罵他,他都是不說。他還笑,他說,倒也不因為我的臉給蛇咬壞了,這才不愛我。他從來就沒真心喜歡我過,毒龍洞中的事,在他不過逢場作戲,他生平不知玩過多少女人,可是真正放在心坎兒裏的,只是他未婚妻一個。他說他未婚妻又美貌又溫柔,又天真,比我可好上一百倍了。”

說到這裏,何紅藥頓了頓,默了片刻,才道:“那天晚上,他在洞裏,我在洞外透氣,哪知天象突然有異,等再次醒來,就已經在高家古墓了。”

她輕嘆一聲,幽幽道:“不知道他現在好不好?”

王憐花若有所思道:“此人倒是頗有心計,如果不是舍不得那個女人,隨便說兩句謊話騙騙你,估計傷早就好了,大仇也已得報。”

何紅藥瞪了他一眼,道:“我就那麽好騙?”

“何止是好騙,簡直是蠢笨如豬,”王憐花支著腦袋望著她笑,道,“他同你說他的大仇,又說他要盜劍,分明就是誘導你告訴他那五毒教的三寶。從此人的行事中看,倒也是個意志堅定且聰明伶俐的人,這樣的人會因為你吹兩聲怪音而一時疏忽,就被蛇給咬了?”

何紅藥一怔。

王憐花笑瞇瞇地繼續道:“小紅藥,他肯定在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就開始算計你啦。身為五毒教聖女,你當時的衣裳一定華麗,他估計你自然在五毒教的地位很高,又看你是個小姑娘,心軟天真得很,故意讓自己被咬,好讓你救他。”

頓了頓,他涼涼道:“像你這樣笨的女人,只要給他時間,騙到手還不是勾勾手指的事情。只要你喜歡上了他,想盜金蛇劍還不容易?”說到這裏,王憐花嘆氣道:“這樣深的心計,又下得狠手,此人倒是個人物,偏偏舍不得一個女人,把自己弄到那步田地,簡直愚不可及。”

何紅藥被他給氣著了,道:“那如果是你,肯定先騙了我找穆人清去救你,然後等功夫恢覆了再殺了我滅口?”

“差不多吧,不過……”王憐花神色不變,微笑道,“如果是我,根本不會落到武功全失的地步。”他輕蔑道:“不過下個毒而已,那溫家兄弟就自己內訌,可見本就不團結,這種人,根本不需我動手,只要挑起他們之間的猜疑,自相殘殺是早晚的事。”

他搖頭惋惜道:“如果是我,哪裏用得上去偷什麽金蛇劍。可見此人還是死板了一點,覆仇覆仇,何必一定要親手殺人呢,讓他們兄弟反目成仇﹑家破人亡豈不是更痛快?”語氣中頗有惋惜之意,似乎恨不得挽起袖子上陣親自露一手,擺平那溫家幾兄弟。

何紅藥瞪了他半晌,忽然“噗嗤”一聲笑出來,這一笑,如雲破日出,明媚耀眼,雖仍是那張醜陋的臉,卻有了勃勃朝氣,一時間整個人竟生動亮麗起來。

王憐花看得一怔。

“是了,要是你出馬,肯定處理得比他幹凈利落得多,”何紅藥嫣然道,“畢竟你又狡詐又無情,拉得下臉騙人,狠得下心害人,陰謀詭計層出不窮,模樣還能變化多端,任誰也防不勝防。”

王憐花回過神來,瞇起眼睛掩飾他目光中的變化,只笑道:“多謝誇獎。”

“呸!”何紅藥習慣性啐他一口,惱道,“誰誇獎你了,臉皮真厚。”然後她又道:“不過若換做是你,那自然也不可能遇到我啦,因為……”她斜了他一眼,嘲諷道:“因為王大公子英明神武,根本不需要我五毒教中寶物。”

王憐花點頭笑道:“能不遇見你,那真是人生最大的幸事。”

何紅藥嗤笑:“彼此彼此。”

王憐花眼珠一轉,換了個話題,轉而道:“這教中三寶,乃雲南五毒教所有?”

何紅藥覺得莫名其妙,便頜首道:“不錯。”

“你可知……”王憐花笑得神秘,手往地下指了指,道,“這世上也有一個雲南五毒教。”

“那你去查查呀,”就知道這人沒安好心,何紅藥哼道,“反正不管有沒有,都不關我事。”她跟這裏的五毒教可沒什麽關系。

王憐花笑了笑,不再說什麽,只是盯著她看,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些什麽。王憐花偏頭打量了她片刻,忽然開口道:“你有沒有想過治臉?”

何紅藥一楞,思及他話中之意,又想著面前這人精通不少旁門左道,便道:“你能治好?”

王憐花瞇著眼笑:“你若求我,我倒可以考慮幫你。”

“呸!”何紅藥駁道,“我現在是魂魄的樣子,你拿什麽藥給我也沒用。”

王憐花指了指她坐的地方,悠悠道:“如今無用,以後會有用的。”他早已經發現,何紅藥如今可以觸及到實際存在的物體,而不是只能在空中飄著。

總有一天,她會擁有肉身。

何紅藥一怔,隨即明白過來,偏過頭去不看他,道:“你會那麽好心幫我治臉?估計等我有了肉身,你第一件事是殺了我才對!”

“知我者莫過紅藥,不過呢……”王憐花悠悠笑道,“我還是很憐香惜玉的,如果你乖乖的,我可以考慮不殺你。”

“我才不信。”何紅藥起身,輕輕一蹬,飄了起來,看樣子竟是打算飛出去。

王憐花閑閑道:“這麽晚了你還打算往哪跑?”

“屋裏悶,出去走走,”何紅藥頭也不回地飄出了半開著的窗子,背對著他道,“放心,你王大公子坐鎮在此,我跑不了多遠。”

王憐花哼道:“當心莫被哪個捉鬼的小道士給捉了去就是。”

“呸!烏鴉嘴。”

何紅藥說完這一句,便消失在窗外了。

驟然少了一個人,屋裏好像空了一半,有點冷清。

王憐花拿開置於腿上的書冊,揉了揉眉心,有些倦意。本來就已經很晚了,又聽何紅藥絮絮叨叨說了那麽大一堆有的沒的,夜更深了。

王憐花換了個姿勢,靠近桌邊一盞燈,想要吹滅,何紅藥的一句話卻突然在他腦海中又響起。

“為了他,我給成千成萬條蛇咬成這個樣子,被罰討飯三十年,也都心甘情願。”

他撥了撥燈芯,神色有些恍惚。

她為什麽要將這些藏在心底藏得很深的往事說給他聽?

“為了他,我給成千成萬條蛇咬成這個樣子,被罰討飯三十年,也都心甘情願。”

這句話在王憐花的腦海中回蕩著,一遍又一遍。

“真是好命。”凝視著跳動的火苗,他忽然喃喃說了這麽一句。

怎麽就沒有人願意這樣不計代價地為他付出?

王憐花絕不承認他在嫉妒這個男人。

“呼!”他一口氣吹滅了燈燭,袍袖一揮,便將屋內所有燈盞悉數滅掉,隨即翻身,上床。

他直直地盯著床頂的板子,雙手枕在腦後,想著何紅藥跟他說的那些事,一時間翻來覆去,有點睡不著。

此刻,何紅藥正坐在屋頂上,外面的大雨已經小了,她獨自坐在屋頂,口中輕輕哼著那首擺夷小曲,目光仍然憂傷,但面上卻顯出一種釋然的情緒來。

是的,釋然。

她有些想通了,既然回不去,再想也沒用,王憐花說得對,扭轉時空本就非人力所能為,如此,便只有順其自然。

她剛才選擇將平生最刻骨銘心的一段往事說出來,也有著跟過去告別的意思。而且,她不得不承認,那個討厭的男人的一番胡說八道,著實讓她又看開了一些。

既然回不去,那就好好在這個世界活下去吧。

在這個沒有他的世界裏,活下去。

低頭看著屋頂的青磚瓦,手下摸了摸質地堅硬的瓦片,觸感是那樣真實。

何紅藥擡頭看著依然陰沈沈的天色,傷痕密布的臉,慘白慘白的,兩行淚痕清晰可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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